雪村．心的魔法空間

開學不過第四周，我就被打了
正確一點的說，是揮拳加腳踹

是沒有怎樣，不過那個男孩勢若瘋虎地朝我撲來那個畫面
我大概會好好把它列入教學生涯中，一件驚人的戰蹟

那個孩子目前還沒被列入情障(情緒障礙)，不過為了他
我天天和他媽媽熱線，外加不定時輔導室報到
但這都無法改變他蹺課的決心
上課睡、下課不和同學相處、功課不寫(不會)、猜考卷、注意力不集中
種種跡象顯示，學習對他來說是件很痛苦的事
然而，他卻選擇逃避。

某天他到廁所大了一節的便，
但沒知會老師同學
其他孩子看不過去，下一堂課立即告訴我
在我念了他以後，午飯時間他就不願回教室了
午休也是，動員三四個男生上演一場校園追逐戰
甚至逼得他從很高的樓梯平台間一躍而下
嚇壞了一票去抓他的同學

這件事後來雖落幕，但他心中一直有陰影
連補習班同學都知道他蹺課

那天，他在掃區廁所
別班同學告訴我，被他用水潑還被罵髒話
我火速衝到男廁，找到若無其事的他
「你幹嘛潑他水?為什麼罵髒話?罵了什麼你自己講!」
「好，不回答是不是，你先跟人家道歉!」
一次不道歉，兩次不道歉，我火了，聲音飆高
「馬上給我道歉!」
"砰!!"他丟下手中的拖把，推開同學往外衝了出去，我立刻拔腿跟在他身後
他先揮舞雙手，推倒外面樓梯邊，比人還高且寬的巨大櫥櫃
「小心~!!快閃開!!」我大叫，在櫃子下的兩位國二生倉皇閃避
接著他便衝進教室，抓起書包就往外狂奔
我大叫他的名字，堵在後門，用力拉住他
他整個人失控，死命揮拳，我一邊拖住他一邊朝班上孩子喊：
「快通知訓導處!!!」
我們扭打在一起，從教室後門打到外面走廊，
一個男生從後面抓他雙臂，「你怎麼可以打老師!」
但他奮力地繼續伸腿踹過來，我被踹開後，又衝上去抓他手
他張嘴咬後面那個男學生抓住他的手，男生被咬到快速地抽開，
但他繼續用力地咬著，那是他自己的手背，牙齒深深陷進肉裡
兩個路過的女老師連忙協力拉住他，安撫著他
最後，先將他帶到輔導室

事後檢視戰況：指甲斷一隻、大腿褲子上腳印一枚，其餘因平日有練過，沒事。

輔導老師耐心地了解真相，原來是別班問他是不是蹺課被記警告
他心生不滿才動手潑水，且問他的人不只一個，
他感到嚴重受傷。
事實上以他的狀況來說，
他是沒有能力好好表達感覺的，
因此當他累積不滿情緒之後，
他便採取了潑水這樣可說幼稚的報復

我懂了。

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我說：
「在老師問你的時候，你是不是有話想對老師說?
是不是不敢告訴我，你為什麼這樣做?」
他木然地點點頭。

他，不是壞，他只是有障礙。

在我眼前的安靜的男孩，曾以他的方式對這個世界作出抵抗，
雖然他現在平復下來，但誰能阻止他身邊那些異樣眼光呢?

「最近，你都幫老師發聯絡簿，
老師覺得你表現好棒，今天本來要跟全班稱讚你的，
結果你亂生氣，你看現在老師不知道要怎麼讚美你了啊。」
我柔聲但堅定地對他說，再分析不能控制情緒的後果，
他乖巧地點頭，彷彿他一直是這麼順從，
我同理著他的心情，心是紛亂的：
「老師以後會好好地先問你原因，可是你一定要告訴我，好不好?
不然我話講都講了，今天罵你，我也很難過啊……
明天你要來學校，老師請你吃早餐。」
最後用力地抱了抱他，拍拍他的背，他抱著我的手臂是出力的，
不再是恐懼地推開，而是像一個溺水的人，在抓一塊浮木

在他與那個同學互相道歉後，我幫他手上的咬傷擦藥，
接下來面對的是我急找來的，他的父母。

最後，我幫他在醫院掛了號，星期一也許會知道一些結果
然而不管結果是什麼，暫時都不重要，
因為第二天的國文小考，他破天荒考了八十四分--平時他各科通常不超過三十分的
他有背，他真的有背，而且願意去看考卷，
我發下全班的考卷，用最大的笑容讚美他，全班瘋狂地鼓掌，外加尖叫震耳，
一些搗蛋聰明卻考不好的孩子，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當我把這件事告訴前來領假單看病的他媽媽，
她嘴角上揚，默默流下眼淚，
我平靜地填著假單，心卻激動不能自已，
好幾次趁他不在時，對全班一再進行輔導，
設計關懷弱勢同學的訓練，只為讓這些精明又養尊處優的孩子，
懂得"愛"這個簡單的字。

感謝上天，一切沒有白費。

我曾為了這群天之驕子，缺少彰化孩子那份體貼和純真
卻古靈精怪做事馬虎，而感到憤怒、失望、感慨，
可是不論是哪裡的孩子，孩子們會長大的，
只要在他們心中放進種子，用"心"去灌溉。